非官方歷史：敘利亞佬講敘利亞的故事

其實我最喜歡的題材是國際關係。當年在大學時期，每次到圖書館都會借《時代》、《經濟學人》和那時還沒有收皮的《遠東經濟評論》等雜誌來看。但近年來響應學者的呼籲，愛馬來人以促成改朝換代，所以才把關心課題的中心放在國內。上個禮拜，發現公司有幾本過期的《時代》雜誌，拿了回家去看。

其中一本的主題是報導敘利亞內戰的最新發展，訪問了幾個當地年輕人對國家的看法。雜誌內的照片拍到該國被炸成一片廢墟，非常得震撼。我閱讀完畢後，拿了雜誌和公司裡的敘利亞同事討論。他看著圖片，感受自己的國家被炸成廢墟，聲音有點哽咽（可能是我幻覺）地繼續和我說，這裡是哪裡，這個建築物是什麼。

最後我決定cosplay一下記者角色，和他來一個訪談，試圖從當地人口中了解敘利亞的面貌。經過一次的認真訪談，發現他說出來的故事，和我平時從網上知道的消息不同。整理了一下資料，完成了這一篇。

警告：以下內容是同事講的，如果與你了解的事實不一樣，我不負責任。

同事的童年都是在敘利亞現任總統Bashar Hafez al-Assad的統治下度過。Assad的父親Hafez al-Assad在1971年通過軍事政變後上台當了總統，控制了整個國家。然後在2000年掛掉，由其兒子接位。敘利亞每7年有一次“選舉”，說是選舉，不如說是survey準確一點。同事告訴我，每七年總統就會讓民眾進行一個公投，問題是“你們還想我繼續當你們的總統嗎？”民眾只能回答“要”或“不要”，但在把票投進選舉箱前，軍警會認真看你的選擇，所以各位民眾都會很識相地投票。

我在雜誌上看到的資料指敘利亞國民大部分是遜尼派的回教徒，而總統卻是什葉派。但根據同事的說法，總統先生並不是什葉派，而是什葉派裡再分歧出來的一個教派，叫作Alawite。根據維基百科的解釋，此教派帶有神秘主義的色彩。在其父政變成功上台後，他把國內所有的重要官職（如軍方）都換成了和自己同屬Alawite教派的人，牢牢控制住全國。

同事說，Alawite教徒雖然只佔了國內人口的10%不到，但卻享有“特權”。聽到這個字，我開始有點hold不住，問他怎樣特法？他說這些人可以犯法，但可以不受法律的制裁。比如駕車闖紅燈，偷東西，嚴重的話殺人也會沒事，因為連警察都怕了他們。他說其他教派的國民，面對這些人都有一種自卑感，包括他自己。這班人比較聰明，比較富有，給人一種高等人的感覺。而且他們在敘利亞，絕對不敢說出Alawite字眼，通常使用“他們”來指這一些特權階級的人。他想了很久後才告訴我，“這班人的存在，就像《海賊王》裡的天龍人般吧～”

宗教方面，敘利亞的族群關係反而比較好。也就是說，我們認為什葉派和遜尼派之間的摩擦，他們卻是沒有的。《時代》雜誌把敘利亞評為：『戰前全阿拉伯最美好的國家』，看來所言非虛。他告訴我，年輕一代的國民，對宗教的約束力不是很遵守。如其兄長平時都不祈禱，只是拜五去教堂而已。我叫他評論大馬的宗教氣氛，他說我們的算是很嚴格了。應該是受到宗教的影響，該國的學生進行隔離式教育。好玩的是，小學生是男女同校，到了中學就男女分開，但到了大學，又變回男女同校。這樣的政策，肯定激發不少痴男怨女努力考上大學的鬥志。

經濟民生方面，不算很好，但也不會太差。同事告訴我，敘利亞有豐富的石油，導致該國政府還算過得去。他住在首都大馬士革，感覺到那裡的屋價很貴。我問他，戰前民眾的生活水平如何。他說民眾還可以做下小生意，三餐溫飽不是問題。由於靠的是權威統治，經濟方面也是搞庇佑式的朋黨資本主義。總統的cousin，是敘利亞最富有的人。政府每一個大工程，他都有一份。同事告訴我，比如修一條馬路100塊，有90塊是拿出來分給自己人，10塊錢丟去做馬路。豬哥聽後，覺得有點相識的感覺。

媒體那些就不必說了，報章全都是政府控制，不能批評政府。銀行體系就有一個很奇怪的設計，那就是你可以開銀行戶口，在裡面存款；但並沒有電子交易，所有的交易都必須是現金交易。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？同事不知道，個人仙家猜可能是避免洗黑錢，或一種貨幣政策，減低貨幣的流通量。

至於外交方面，就和什葉派的國家關係比較好，但不是很好那一種。基本上也是反美，但和黎巴嫩那個真主黨的關係不錯，外交戰略基本上是看教義意識形態。但不知道為什麼，意識形態上會和共產國家走得比較近。如那時的蘇聯和中國，也許集體主義比較適合極權吧。同事以“反全球化”來總結政府的政策。

《時代》雜誌的照片，街道變成廢墟

說到全球化，我就問他西方文化/產品對該國的滲透。也是和我們想像的一樣，有很多網站如youtube都不能上。國內有賣蘋果的科技產品，但上不了i-tune。國家有電影院，但幾乎沒有美帝的新片上映，可是卻可以在戲院裡觀賞到老舊的西方電影。如果要看最新的美國電影，就只能買翻版光碟。但政府對於售賣美帝翻版光碟的行為，卻又不會強力打擊。個人認為敘利亞政府限制西方最新的電影，也許只是保護本地電影產業，而不是為了避免人民的思想被荼毒。

他曾經對我說過，敘利亞的妹紙在阿拉伯世界是出了名漂亮。很多沙地等有錢佬國家，那裡的公子哥兒在娶了第一個老婆後（通常是家族安排的門當戶對婚姻），就會跑到敘利亞來娶當地女孩當二房。不知道這樣，有沒有培養到他們的毒撚心理？世界銀行估計，戰後的敘利亞，需要30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到戰前的經濟水平。我問同事，當初你們上街示威的行為，是為了什麼訴求，受了什麼的影響？

他說，示威的目的是希望國家對外更加開放，人民要更民主自由的國家。此舉動，是受到當年阿拉伯世界的茉莉花革命影響。一開始是突尼西亞，然後是利比亞，然後埃及，暴政一個一個下台，人民一個接一個的勝利，鼓舞了境內的人民。最後他們也上街，要求政府進行改革。那時的示威遊行口號是“الشعب يريد اسقاط النظام”，谷歌翻譯後意思大約是『人民推翻政權』。聽說這一句口號是傳自突尼西亞，接著紅遍整個阿拉伯國家。

同事告訴我，示威的白熱化時就是有小朋友，在學校裡的牆壁上寫上了這一句口號（這和古代中國人揭竿起義，小朋友唱童謠造勢有異曲同工之妙），導致警方入如學校逮捕。由於警方的行動升級，導致民眾也越來越暴力，惡性循環。官方抹黑示威者是受到卡達爾等國外資金的贊助，意圖推翻政府。看來全世界的懶覺政府pattern都是差不多的。最後就越演越烈，政府出動軍隊，甚至轟炸機攻擊民眾，真的是夠誇張。轟炸機攻擊自己的平民！

我說，幹嘛玩到醬激？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裡的示威，都是意思意思下，大家交足戲，階段性勝利就好了。畢竟明天還要上班，你們阿拉伯人就是太衝動了。他雙眼佈滿血絲（可能我又幻覺）告訴我，如果我的兄長被炸死了，我絕對不會罷休，我們肯定全家出動，和政府死過！所以講，這些東西，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了，就永遠關不上了。想起我的國家和和平平一日遊，其實是為了大局考量，平時在網上罵他們，實在是不該。由於政府玩真的，敘利亞民眾也不客氣，紛紛拿起自製的武器，和政府來過。最後政府動用軍隊鎮壓，一些軍隊不想服從命令，選擇反抗政府，變成“叛軍”，內戰就這樣打了起來，打到今天。

內戰打了後，其中一個很大的問題是，阿拉伯世界的各路恐怖組織，都進敘利亞來抽水。比如那個和政府很好關係的黎巴嫩真主黨，就攻擊叛軍，幫助政府軍。一些如最近大放異彩的ISIL，雖然是反對敘利亞政府，但也有自己的議程，準備建立自己的卡立發共榮圈。所以一些城市，像中國當年國共內戰時，遭不同勢力拜訪佔領易手，搞到千瘡百孔。對於這麼多群雄割據的諸侯，他告訴我，有一隊軍隊是真的為敘利亞人民的，叫作『敘利亞解放軍』（Free Syrian Army）。大家認住這個名字，萬一有一天要捐錢支持人家，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為了敘利亞人民而戰的戰士。

《時代》雜誌的照片，內戰前的敘利亞

我不知道同事什麼時候會回到自己的國家去，或有沒有打算回去。一個曾經是全阿拉伯世界裡最美好的國家，就因為內戰搞到這樣了。回顧那時茉莉花革命成功的非洲/阿拉伯政權，今天成功過度民主化的國家好像極少。他告訴我，當政府軍動用武力時，民眾的訴求從政府下台，退讓到開放言論自由等權利而已，奈何政府還是不給臉，照殺不誤。我沒有問他，如果早知道結果會這樣，你們當初還會上街要求西方式的民主自由開放嗎？歷史沒有如果，居然到了這樣的階段，也唯有聽天由命，堅強地活下去。

考慮到全球局勢，美國軟弱，歐洲疲累，世界二三等國家勢力蠢蠢欲動，阿拉伯的恐怖分子（或自由鬥士，看你支持誰）也越來越多支持者，未來的世界將會更加亂。在石油漸漸開採完後的阿拉伯國家，無法面對全球化（或被全球化剝削）的阿拉伯國家，將會是未來的人間地獄屠宰場。同事回家重建家園的夢想，短時間內恐怕不能實現了。